深切缅怀!此身无媚骨,不屑伍奸嚣!赵燕侠虽逝去,阿庆嫂却长存
更新时间:2025-03-25 19:27 浏览量:8
在北京胡同的寒冬里,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仰着冻得通红的脸蛋,对着屋檐垂下的冰棱子咿咿呀呀练嗓。冰棱子在她呼出的白气里慢慢融化,屋檐水珠"滴答"落在青石板上,这成了少女赵燕侠最早的"练功房"。
说起这段往事,赵燕侠眼里泛起泪光:"那会儿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有钱请琴师?我爸当了大衣换红票(旧时剧院要求演员自销的门票),寒冬腊月里就穿件夹袄送我上戏班。"最艰难时,有金店老板想用整间铺子换她去当童养媳,父亲摔了烟袋锅怒吼:"就是饿死也不卖闺女!"这份骨气,成就了梨园行里独一无二的赵派艺术。
1950年代,当其他名角还守着传统戏码时,赵燕侠带着《白毛女》冲上了现代戏的舞台。她大胆去掉繁琐头面,用真发扎红头绳,在"北风吹"的唱段里加入河北梆子的甩腔。老戏迷起初骂她"糟蹋艺术",可当她唱到"霎时间天昏地又暗"时,台下已哭成一片。这种"接地气"的革新,让京剧真正走进了新时代。
1934年武汉的夏天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叫唤,天声戏院后台却忙得热火朝天。六岁的赵燕侠踮着脚扒在幕布缝里偷看,台上上海名旦毛剑秋正演着《三娘教子》,水袖翻飞间带起的风都能吹到她脸上。突然有只手把她拎起来:"小丫头,敢不敢扮薛倚哥?"原来班主看中了她的机灵劲儿。父亲急得直搓手:"她连台步都不会!"可赵燕侠已经抓着戏服不撒手:"我就要演!"
临时学戏的场面像出闹剧。琴师把唱词编成顺口溜。开演时,赵燕侠穿着改小的戏服上场,裤腿还卷了三道边。谁料她脆生生一句"母亲在上",竟把满场观众都喊乐了。下台时毛剑秋往她兜里塞了把花生:"这小囡将来要成角儿的!"
1946年的北平城飘着槐花香,赵燕侠却把自己关在屋里撕报纸。那些小报写得真难听:"赵氏唱腔如猫叫春""有伤风化",她知道这是拒绝给某位"大人物"唱堂会招来的祸。父亲抽着旱烟叹气:"要不咱别唱了?"第二天,琉璃厂西头的仁安诊所多了个抓药的小护士,白大褂口袋里还塞着褪色的戏票根。
在诊所的日子像出哑剧。赵燕侠给病人包纱布时总不自觉地翘起兰花指,抓中药时嘴里总哼着"苏三离了洪洞县"。有天下大雨,诊所屋檐下躲进来个老汉,随口哼了句《四郎探母》,她手里的药戥子"咣当"掉在地上——戥盘里滚动的不是药末,是她忍了三个月的眼泪。老大夫摘下眼镜:"丫头,戏台才是你的诊室啊。"那天傍晚,她脱下护士服,把白大褂叠得整整齐齐压在枕头底下。
1963年夏天,北京京剧团排练厅的电扇转得吱呀响。赵燕侠盯着《芦荡火种》剧本发愁:阿庆嫂既要当老板娘招呼客人,又要做地下党传递情报,这身段怎么比划?她偷偷跑到前门大栅栏的茶馆当跑堂,拎着铜壶给人续水,胳膊上烫出水泡,倒练出了单手转铜壶的绝活。回来跟导演比划:"您看,这样转着壶说话,既像招呼客人,又像打暗号!"
彩排那天出了大笑话。郭建光唱"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裘盛戎的胡传魁刚端起茶碗,赵燕侠突然把抹布甩成水袖花——这是她唱《红娘》时的习惯动作。台下领导直摇头:"这是革命战士还是红娘投胎?"散场后,赵燕侠蹲在道具箱上,忽然桌上一拍:"阿庆嫂不能走碎步!"第二天排练,她蹬着布鞋迈大步,说话节奏加快一倍,活脱脱成了泼辣能干的老板娘。
1964年开春,北京吉祥戏院后台炸了锅。上海沪剧团来演《芦荡火种》,赵燕侠带着全团躲在幕布后偷师。看到沪剧版阿庆嫂边纳鞋底边对暗号,她猛地扯过服装师傅:"快!把我那件阴丹士林布褂子打两个补丁!"转头又揪住琴师:"你听人家这句'司令常来又常往',尾音带点小颤抖,咱们得学!"
从雪夜排《白毛女》到沪剧棚里偷艺,赵燕侠摸出了现代戏的门道:"老戏的魂不能丢,新戏的形必须变。"有回她教年轻演员唱阿庆嫂,说着说着突然掏出手绢包着的馒头片——正是当年彩排没吃完的那半个:"创新不是摆花架子,得把新人物吃进肚子里,再从丹田往外掏!"
离公演还有十天,赵燕侠在化妆间闹了笑话。她习惯性地要往脸上扑青衣的"桃花妆",化妆师急得跺脚:"赵老师,阿庆嫂是劳动妇女!"最后改用粗布蘸着锅底灰画眉毛,倒真把茶馆老板娘的风霜感画出来了。服装师傅更绝,把她的绸缎戏服全换成粗布褂子,还特意在肘部缝上补丁——那是赵燕侠观察茶馆女掌柜半个月得来的细节。
周和桐扮演的胡传魁总带着花脸架势,赵燕侠趁排演间隙突然发难:"司令,您这敬礼怎么像张飞耍枪?"说着夺过他的武装带,示范怎么用皮带扣敲桌子显匪气。后来正式演出时,这个"皮带砸桌"的动作引得满堂彩,观众都说"比真土匪还像三分"。
五一劳动节的工人俱乐部人声鼎沸。当赵燕侠掀开蓝布门帘亮相时,老戏迷们愣住了——这个系着围裙、脚踩布鞋的阿庆嫂,既没有水袖也没有凤冠,可那双利眼一扫,活脱脱就是智斗敌寇的巾帼英雄。"人一走茶就凉"的唱腔刚落,二十多排观众齐刷刷喊出"好!",声浪震得吊灯直晃悠。
三个月的心血化作满堂春色。当毛主席接见剧组时,赵燕侠还穿着带补丁的戏服。她后来回忆:"主席问我阿庆嫂怎么不穿绸缎,我说'茶馆老板娘要干活呢',毛主席哈哈一笑说'你这个老板娘比真老板娘还像'。"这份褒奖背后,是无数个在青砖墙上刻动作、在煤炉边改唱腔的日夜。从油彩凤冠到粗布围裙,赵燕侠硬是用"三用"哲学,在传统京剧的沃土上,种出了现代戏的新芽。
出演《白蛇传》1978年寒冬,天津戏院的后台暖气片漏水。赵燕侠裹着军大衣教徒弟唱"小乖乖",唱到"娘的心肝掉下崖"时,突然抓起化妆镜往地上摔。徒弟吓得直哆嗦,她却红着眼圈说:"记住,白娘子这时候不是哭,是心碎成渣还要拼起来!"
盗仙草那场戏,她设计了"三回头"的走位。第一次转身摸宝剑,第二次回头望许仙,第三次甩水袖遮泪眼。道具师傅抱怨:"您这三步把地胶都磨破了!"她愣是自掏腰包买了双软底鞋,说不能穿厚底靴毁戏味。有次演出时宝剑穗子缠住头饰,她顺势来了个"绞发甩头",倒把白娘子的决绝演得更揪心。
最催泪的是托孤那段。原本设计是向青儿作揖,她改成双膝跪地行大礼。第一次这么演时,演青儿的演员愣在台上忘了扶,急得她低声提醒:"傻丫头,接戏啊!"后来这段跪拜成了经典,有观众写信说:"看这段总想起抗战时送儿参军的娘。"
2025年3月19日,原北京京剧团副团长、北京京剧院一团团长赵燕侠因病在京逝世,享年97岁。
“我们痛失了一位前辈艺术大师,我们剧院的奠基人。”北京京剧院副院长、京剧程派表演艺术家迟小秋说,赵燕侠老师在京剧长河中,用她毕生的艺术实践与创作,形成并创立了独具风格的赵派艺术,为京剧的创新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
京剧表演艺术家阎桂祥讲起与恩师的过往,声音哽咽:“永感师恩,永念师情。先生不但教我‘艺’,还教我‘德’。我身上所融入的艺术水准和艺术内涵,都是先生给予我的。”
回想起1982年,陆定一曾为赵燕侠的《燕舞梨园——赵燕侠舞台生涯》一书题写了序言,并在其中赋诗一首:“梨园世家女,苦练艺超人。义侠十三妹,冤狱玉堂春。此身无媚骨,不屑伍奸嚣。塑造阿庆嫂,京剧天地新。”这首诗不仅是对赵燕侠艺术生涯的生动描绘,更是对她人格魅力的高度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