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意儿”是什么玩意儿

更新时间：2025-03-24 08:00  浏览量：9

林风眠《京剧仕女》

▌关仲克

故宫博物院有位年轻的“老”专家，确切地讲是十二三岁就开始逛潘家园、泡博物馆的“老行家”，一日忽然感慨：“宫里的东西够多，可称得上是‘玩意儿’的没几件儿。”在座一众愕然：啥意思？皇家的东西不就顶天儿了吗？

细思之，再琢磨，这话说得高啊！“富贵莫如帝王家”，但“好”、“值钱”和“玩意儿”画不了等号。

什么可称为“玩意儿”？人的品位不同，对此见地自然有异。但有四个字是普世的：“人见人爱”。看，则眼前一亮，心静神明，超凡脱俗；听，则扣动心弦，回肠荡气，萦耳三日。这可能就是“玩意儿”能以其神韵润人肺腑，牵魂绕梦，美及倾心。正所谓“以文化人”。而伴随年龄渐长、知识蓄积、眼界逐扩、处事达练，就越发感触“玩意儿”之魅力了。

这说得是不是邪乎了？非也。您看：扇子本是用来纳凉的，但一经文人名士在扇面上用笔，那就成“玩意儿”了。看一眼，顿觉清风拂面；扇一下，情切意浓。

鸡鸭、虾子、青蛙、螃蟹、花草树木、山岭沟壑、江河湖海等本为世间万物，但一经像白石、大千、溥儒、悲鸿、雪涛等大名家之妙手描绘，那就成“玩意儿”了，或展或挂，顿觉生意盎然，人间美好，释心其中。

花梨、紫檀等本为野生热带树木，但一经能工巧匠行鲁班之功，那就成“玩意儿”了。陈于陋室，可用可赏，平心静气，身轻气爽。

成了“玩意儿”，还得真是“玩意儿”。常说“名人字画，古董珍玩”。这字画前面有“名人”二字；这古董后面有“珍玩”之说。字画非名人所作算不上“玩意儿”里的真“玩意儿”；古董非珍玩级别也称不起“玩意儿”里的真“玩意儿”。就算是名人字画，也还有应酬画、商品画、精品画、孤品画等等之分。常听有人问：“现在齐白石的画卖多少钱一平尺？”此问题虽普遍但有点儿外行，同一作者，其孤品画、精品画比应酬画、商品画每平尺能贵出几倍。再说古董，够年头的可叫作古董。老物件先得分是官造还是民窑，再得看是实用器还是当年的艺术品或文房之物。就瓷器而言，就有“一瓶、二罐、三盘、四碗”之说。因为瓷瓶生来就是摆设之物，路分自然高出用来吃饭的盘子和碗。再如家具类，现在不少人就认“独板”：料大、硕壮、值钱。其实有偏颇：如果是条案，“独板”自然要高出一头，少见，料难找。可要是画案，则不然了：讲究的画案面心板不会用同一种材质的“独板”，而会选用花纹各异的瘿子木（即树瘤子部位）。那自然的纹路能给你带来无限的想象空间，在读书、写画间颇觉“静玩山水”。还有，黄花梨家具为什么多以明式为主？原因很简单，明式家具讲求线条流畅简洁。由简入繁不易，由繁至简更难，只有大家之手才可为之。如同作画一样，讲求用毛笔中锋勾勒出线条、体现出力道，多有“力透纸背”之感。所以明明是作画，落款常用某某“写”，一字之差，功力不凡。

有朋友家存一只清代鳝鱼黄色较大号瓷卷缸，虽有残缺，伤其价格，但远观近瞧，其器形线条美不胜收。主人得意道：“你看这东西，多一分则满，少一分则亏。唯有将满未满，适可止，刚刚好。”另一朋友存一方木镇纸，材质不过一般红木，但上面篆刻者为清代刻竹名家韩蛟门，其篆文甚绝：“吾斋之中，不弗虚礼，不迎客来，不送客去，有酒且酌，无酒则止，清茶一啜，好香一炷，闲谈古今，静玩山水，不言官事，不语是非，行立坐卧，忘形适意，道义之交，如此而已。”另有清代画家任淇刻黄杨木闲章一枚，篆文为“文章有神交有道”。上述等人等物虽无官造，不论尺寸大小，都不能不说是“玩意儿”，且是真“玩意儿”。也只有真“玩意儿”才对得起字画之“名人”和古董之“珍玩”的称谓。

“玩意儿”绝不可使人玩物丧志，而是如同读书“温故而知新”一样，于品味世间情意和境遇之中来体味自然造物之美，体味人间艺术之美，体味代代传承的性格和情感之美，体味时代变迁中初心未泯之美。

不知有多少人喜欢字画，追捧古董，其中年轻人也不在少数。同时，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喜欢字画古董，节衣缩食，几年、十几年、几十年间买了一屋子“老东西”，没地儿放，就开店。如同买股票，把自己买成了股东。这一屋子的东西95%是假的，剩下5%里一半是旧货，但不是“玩意儿”。还有不少人前些年趁“大众收藏热”之机，或知假贩假，或糊涂着买、糊涂着卖，或“磕着头买，烧着香卖”，抱着挣钱就是赢家的心态围猎权贵之人，蒙哄普通买主儿，发了横财、置房买车，举家迁京。现在，这买卖日渐凋零，靠着吃老本求存活，还抱着东山再起的幻想。所有这些，对“玩意儿”的本意是扭曲和亵渎。

除了物质的“玩意儿”外，非物质的“玩意儿”皆同此理。比如，说京剧是国粹，“粹”就是非物质的优秀传统文化的精华。用京剧行话说，谁谁台上的“玩意儿”真好；谁谁台上的“玩意儿”不赖；谁谁台上的“玩意儿”不灵；谁谁台上没有“玩意儿”。形象之极。京剧的“玩意儿”是能让观众的心和情跟着戏走，还以为是自己在选择方向；是能让观众在娱乐中感悟为人处世之良方；是能把中国优秀传统理念通过艺术使其永焕青春、生生不息。京剧前辈名家余叔岩有过形象说法，大意是：您看我的戏，当时在戏园子里叫好也行，回家路上叫好也行，回到家中想起来某一句再叫好也行。总之是不想让您看完就把我忘了。

京剧和名人字画、古董珍玩一样，其“玩意儿”是有很高远、很悠长的意境的。它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再还原给生活。所以京剧表演有“太似则媚俗，不似则欺世”之说。这和上面所说“多一分则满，少一分则亏”的古董审美标准是异曲同工的。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讲了半日物质的和非物质的“玩意儿”，还得归结到做人做事上来。那就是做人做事，可不能不是“玩意儿”。国家情怀，民族大义，品行端正，有情重义，知书达理，心存良善，大孝为先，家风清趣，皆是人间正道的真“玩意儿”。若不明白此理，可多从物质的和非物质的“玩意儿”熏陶中领略其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