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话剧《死无葬身之地》谈起
更新时间：2025-09-26 16:35 浏览量：1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黄体军
近日，著名导演查明哲重排的法国文学大师、存在主义创始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萨特的名剧《死无葬身之地》，在国家话剧院剧场再度亮相，并在戏剧界引起不小的震动。据悉，这是自1997年以来，查明哲导演第四次将此剧搬上舞台。虽未赴现场观看，但却因此重读了此剧，并勾起了如下思考：话剧《死无葬身之地》为何能引起中国戏剧人持续关注？萨特提倡的“处境剧”对今天的戏剧创作是否仍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死无葬身之地》是萨特1946发表的一部四幕剧，讲的是二战时期德军侵入法国，几名被捕的地下抵抗运动战士与作为傀儡的维希政权的民团刽子手之间斗勇斗法的故事。此时盟军已在尼斯登陆展开反攻，胜利在望，但维希政权仍在维持着摇摇欲晃的统治。三百名地下抵抗运动战士奉命进攻一个村庄，结果以失败告终，大多数人牺牲了，其余有的被捕，极个别人逃脱。吕茜、弗朗索瓦、索比埃、卡诺里、享利等人被捕后，被关进一间有天窗的阁楼。他们被要求交待出他们的领导人在哪，招供后即可活命。此时他们即使想招供也无秘密可招，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领导人若望逃脱后藏身何处。不料，这时发生了一个插曲，若望在逃跑途中被民团以别的理由抓进来，但身份并未暴露。于是，事情发生了转折，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一个可以供出的秘密，也随之面临新的选择：招供，意味着背叛；沉默意味着死亡。
那么，这群几个小时后被处以死刑的人，他们会作何选择呢？他们心里在心什么？他们会思念谁？谁又会思念他们？他们中谁会保守秘密，谁又会出卖同志呢？吕茜和若望作为一对恋人，又会如何面对彼此呢？当吕茜在审讯中受到侮辱，受到强暴，再看到若望时，她眼里还有“爱情的光芒”吗？享利也暗恋着吕茜，他又会作何选择呢？吕茜的弟弟弗朗索瓦，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他对生命是如何理解的？他可是刽子手眼中的一个突破口。在没有看到若望时，索比埃说，当他受到严刑拷打时，如果当时他知道若望在哪里，他很可能就招供了。“我连母亲都会出卖。”他接着讲出了另一番更让人扎心的话：“有些人死在床上，问心无愧。好儿子，好丈夫，好公民，好父亲……嗨，其实像我一样都是些懦夫，而他们自己永远也不知道。他们运气好。”意思是，很多人是懦夫，但自己并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死抉择的时刻。而作为他们的“秘密”的若望又会作何感想呢？他会眼睁睁着看着同志们为他遭受拷打而不动心吗？看到遭受侮辱强暴后的吕茜，他心中的爱情有动摇吗？
接下来的剧情是：索比埃在遭受又一次刑讯时，并没有招供，而是选择了跳窗自杀，嘴里喊着“我赢了”“我没有说”。享利决心与吕茜站在一起，她的选择便是他的选择。吕茜、享利、卡诺里三人共同决定，并由享利动手掐死了有可能招供的弗朗索瓦。若望曾试图阻止他们，救弗朗索瓦一命，但他们给他出了一道选择题：若望出去，可以救六十名星期二仍不明真相前来送死的伙伴，在六十和一之间，他会如何选择？若望无奈选择了前者。但这样一来，他们也成了杀害同伴的凶手。
吕茜、享利和卡诺里本来选择宁死不招供，这样做既为了忠于他们共同的事业，也为了在刽子手面前保持最后的尊严，但若望给他们出了一个主意：在他被放出去四个小时后，他们可以告诉刽子手，他们的头头藏在塞瓦兹的一个山洞里；如此刽子手们也许会饶过他们一命。其实刽子手们到时找到的只是一具死尸，是他们已经被打死的伙伴，是若望故意拖进山洞的，并在这人身上放了几份文件。
接下来，若望被放了，自由了。吕茜、享利和卡诺里最终选择了假招供。刽子手朗德里约、贝勒兰和克洛谢等人欣喜若狂，因为他们在心理上战胜了抵抗分子，在他们眼里这些抵抗分子最终和他们这些卖国贼一样也成了懦夫，这样就相互扯平了，谁也无法再唾弃他们了，这让他们获得了最大的心理安慰。那么吕茜等人获释了吗？没有！几阵枪声过后，三人全遭杀戮。
自由与选择始终是萨特戏剧的核心命题。在《死无葬身之地》一剧中，尽管吕茜等人身陷囹圄，但仍然有选择的自由，他们每时每刻都在为自己将成为什么人作着选择，这不但关乎他们共同的事业，也关乎做人的尊严。
在《提倡一种处境剧》一文中，萨特进一步认为，一个剧本的中心养料并不是人们用巧妙的戏词儿来表现的性格，而应该是处境。“处境是一种召唤，它包围我们，它向我们提出一些解决方式，由我们去决定。为了使这个决定深刻地符合人性，为了使它能牵动人的总体，每一次都应该把极限处境搬上舞台，就是说处境提供抉择，而死亡是其中一种。”“你把一些人置于这类既普遍又有极端性的处境中，只给他们留下两条出路，让他们在选择出路的同时作自我选择，你能这样做就赢了，剧本就是好的。”
当然，萨特的剧本所具有的严峻性与二战刚结束时法国社会生活的严峻性是一致的，与传统的注重塑造人物形象的戏剧相比，它具有属于自己时代的先锋性，但强调每部剧都提供一种极限处境，也给它自身带来了一种局限性，不同的社会，不同的时代对此自可见仁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