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脚行的人(二十五)

更新时间：2025-09-06 08:00  浏览量：2

随着徐叔政策的落实，家属也得到了重新安置，阿姨被安排在县银行桑安储蓄所上班，徐青转到桑安镇中学，母女俩都转为国家正式职工。他们的家也由村里搬到了桑安站，自然，我成了这个家的常客。晚饭后，他们的院子里，经常传出京胡伴奏的革命现代京剧的演唱，我和爷爷的合作越来越默契了。

一段唱罢，爷爷收起京胡，对我说，"今天我到街上溜跶，你猜我看见谁了？"

我摇摇头。

爷爷说， "你们搬运站门口那棵大槐树下那个蓬头垢面的人。"

"哦，你说刘宝呀，一个还俗的和尚。"我说。

爷爷说，"我闲着没事和他聊起来，他说今年是你的转运之年，要有好事临到你头上。"

"你别听他瞎说，"我对爷爷说，"他的两片子嘴成了谋生的工具了。"

"怎么，你去找他算过卦？"爷爷问。

"我才不信算卦相面那一套呢，"我说，"是贾立闲得无聊逗我开心，拉我去的。"

"我也不信。"爷爷说，"不过，我这才知道前段时间你心里不素静。翔子呀，谁都愿意好，但人生在世，千事万事，遂心顺意者寡，事与愿违者众。心想事成，是一个很吉利的词语，用它表述美好的愿景不错，用它作为对结局的要求往往给人带来的是失望。河边的树上结了果子，当自己力不所及时，也不抱什么奢望；当自认为具备了获取它的条件时，对它的期望值也大了起来；当认为触手可及时，风却把果子吹到河里，果子顺流漂走了。面对果子的失去，愚者望而兴叹，智者建立新的希望。希望是什么，希望是追求。人不能没有追求，生活就是追求目标的过程。人生由大大小小许多的目标组成，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这些目标不可能都实现。当一个希望破灭以后，应该马上扬起另一个希望的风帆。目标实现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为目标努力的过程。你把上大学作为人生的目标之一这很好，但好的目标不应仅仅是上大学，比如当一个作家。你看《艳阳天》的作者浩然，小学没毕业，写出了那么好的作品。你发表的小说我也看过，你有才，作家这条路我看走得通。"

爷爷真好，语重心长地抚慰我受过伤的心灵。

夏天过去了，往年这个季节受人关注的推荐大学生之事果然如泥牛入海，心中残存的念想随炎热的消褪而失去了，心底泛起了一些涟漪，细小的，很快消失了。贾立和爷爷的话给了我很大启迪。贾立，我所鄙视的人，爷爷，我所敬重的人，他们都在我人生的转折点为我指点迷津，使我受益匪浅。

天高云淡，秋风习习，我和徐青漫步在运河大堤上，举目望去，到处呈现秋收秋种的繁忙景象。

"真的，爷爷说的对，你是一个有才的人，闯闯作家这条路，兴许就是一条成功的大道呢！"徐青说，"已经成功地发表了几个短篇，再试试中篇和长篇，说不定一炮打响了呢！"

"你睁开你那炯炯有神无比美丽的大眼睛仔细看看，你的情郎我有那个本事吗？这个搬运站要是出了个作家，岂不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我笑着说，"我把当作家的希望已经寄托在咱儿子身上，明年结婚，后年当爸爸，让咱儿子完成他爹未完成的事业。"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徐青说，"我知道那个梦一直在萦绕在你脑子里，你越想忘却它，它越时时来叨扰你，是吧？"

我没有说什么，坐在运河大堤的土堆上，遥望远方，心驰神往。徐青挽着我的胳膊，坐在我的身边。一只蚂蚱悄悄地爬到我的脚面上，这是一只受过蹂躏的生灵，缺失了一只大腿，翅膀被剪去了，一只眼晴凹限下去，我拿起来看了一眼，又轻轻地放在草丛里。

"你听！”徐青摇着我的肩膀，"别动，你听！"

秋风送来桑安街上高音喇叭的声音。

恢复高考了！

我和徐青一怔，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下，再侧耳听下去，却已更换了广播内容。

"走，回家！"我拉起徐青，冲下运河大堤，手拉着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徐青家，赶紧打开收音机，两个人头挤在收音机前，彼此能感觉到心脏在咚咚撞击着胸壁。

广播员清晰的播报证明了刚才不是误听。我和徐青互相看着对方，才发现两人都早已大汗淋漓，顷之，我们又紧紧抱在一起。

"苍天有眼，可盼到这一天了！"徐青激动得眼睛湿润了。

"我们都考大学吧，考同样的院校，同样的专业，做一回新时代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我说，"只是我们的儿子要晚几年跟爸爸妈妈见面。"

徐青脸红了，"先别想娶妻抱子的事了，当务之急是备考！"

像久旱的禾苗逢甘霜，像沉沉黑夜里见到了阳光，像柴尽烟消的灰烬里重新燃起了火苗，兴奋，激动，心潮澎湃，欣喜若狂。飓风过后的大海惊天巨浪慢慢平静下来，平静后的心很快陷入了迷茫的沼泽。我本就缺乏数学天赋，而作为教育革命试验班的我们，两年的高中都是在公社修配厂的车间度过的，一周两天的"社会主义文化课"成了办大批判专栏和排演革命样板戏的时间，数学课本直到几年后打开，里面许多符号字母我都不知读什么，当我打开徐青为我借来的数学课本时，目瞪口呆这个词恰如其分地形容了我的神态，我一窍不通！我努力使自己静下心来，竭力做出无限热爱它的姿态去亲近它，但它还是冷酷无情的拒绝了我。我意识到大事不妙，要想从数学身上㩴取哪怕一分，都是一个极大的痴心妄想。一番彻夜难眠的思考后，我终于看清了现实。高考是机遇，但它不属于我，大学是美好的，但与我无缘。我无奈地作出一个痛苦的决定，放弃高考，继续扛我的脚行！

"你考吧，我不和你作伴了！"我苦笑着对徐青说，"看数学如看天书，一窍不通，看起来我这辈子与数学无缘，还是不去丟那个人了！"

"你不要失去信心，"徐青说，"不要因为数学不行就自我否定，你那几科实力还是很强的。"

"强又有什么用，"我说，"要是一科是零分还能考上大学，那不成了天下奇闻了吗？"

"我来帮你！"徐青说。

"不，千万不能这样！"我说，"只有两个月的复习时间，你再拉着我，那只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我撤了，祝你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