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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红》作者:折一枚针 私人银行高管vs京剧老生演员

更新时间:2025-07-30 21:51  浏览量:1

【精彩节选】

匡正第一眼见到宝绽,记住的是他眉间额上窄窄的一道胭脂红。

那是个盛夏,高天、流云、蝉鸣,巨大的城市匍匐在喧嚣的暑热中,匡正在十字路口等信号,他开的是保时捷Panamera,骚气的游艇蓝,一体式贯通尾灯亮着华丽的红闪,车如其人。

他戴一只万宝龙计时码表,看一眼,十点过十分,车里冷气很足,弥漫着淡淡的须后水味,接着他碰了碰自己的右颈。

衬衫是新做的,在走马湾一家台湾人经营的高订店,领子略高,有复古的调调,塞了刻着他名字的纯银领撑。

领口处的皮肤有些疼,那里有一道细小的伤口。

今早刮胡子时他走神了,刀头见了血,“Shoot!”他骂了一句,扭开明矾笔对着镜子止血,镜中的脸锋利鲜明,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那是大把钞票堆起来的自负。

不是个好日子,匡正想,挂挡开过通往老城区的路口,边研究路牌,边从手机里翻出地址:南山区白石路106巷56-2号。

他缓缓打过方向盘,在明显老旧的街路上穿梭,这里紧挨着市中心,但与高楼林立的商业区不同,南山的气息是萎靡的,带着旧时代的霉味儿,路两旁是日占时期的红砖房,还有被遗忘了的名人故居,不少是市级文保单位,可以预见,未来十年这里还会是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匡正穿过狭窄的长巷,在一条自来水管爆裂形成的小沟边停车。

56-2是一栋二层小楼,楼面南墙上砌着一颗龟裂的五角星,典型的五十年代建筑,黑洞洞的大门口挂着一块竖牌,油漆剥落,匡正认了认,是个剧团。

他进门,左右各有一条走廊,因为屋门全关着,楼道里没有一点光,楼上传来二胡之类的弦声,时断时续,还有人在大声说话。

老式楼梯正对着大门,匡正走上去,胡琴声变得刺耳,左边走廊上有一扇开着的门,窗外的日光穿过房间,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泼下方寸雪亮。

匡正迈步过去,一脚踏进那片光晕,然后愣住了。

屋子不大,当中的旧沙发上靠着一个人,沙发棕红色的皮面泛白开裂,那个人裹着一身锦绣绫罗,厚底靴蹬在小茶几上,向门口看来。

匡正无法不和他对视,那人眼窝里揉满了胭脂,眉间有一道窄窄的红,直冲到额上,一把长发扎在头顶,搭过来披散在肩头,两肩松松罩着一件黑缎大氅,绣满了彩云飞鹤,里子是湖蓝色,满绣着莲花,里外交相辉映。

他身后正上方,斑驳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中堂,浓墨写着“烟波致爽”几个字。

这是和西装领带截然不同的又一种男色。匡正直视着那双胭脂眼,他从没见过这样精彩的眼睛,像有月光在里头流淌,又像是猛虎,在深山月色下孤寂回头。

走廊上有人喊:“喂,你找谁?”

匡正转身,远远站着一个人,是个光头,手里横着一把表演用的长刀。

“我……找一位姓段的先生。”匡正硬着头皮过去,脑海中留下了一个绮丽的残影,和一道小剑似的窄红。

“我们这儿没有姓段的。”光头拿刀朝他比划。

匡正还要说什么,身边的一扇门从里头拉开,门后是个年轻人,长着一张漂亮得过分的脸,眼神像刀,快速把匡正刮了一遍。

“进来吧。”年轻人说,声音不大,但很好听。

匡正跟他进屋,带上门,眼前是成排的戏服,窗外有风吹进来,扬起一派红粉裙裳。

“你可不像个律师。”年轻人说。

他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头干净的短发,穿着一条设计感很强的黑裙子,脚上是廉价的罗马式凉鞋,在阴与阳之间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你是段先生?”匡正向他确认。

年轻人没回答,而是继续猜他的身份:“也不像财富顾问,你这个打扮……”他扫一眼匡正的领带,很扎眼的花色,“像是投行的。”

他说对了,匡正顺势掏出名片:“做兼并收购的。”

年轻人接过名片,看都不看,撕碎了扔到窗外:“我爸叫你来的?”

谈话节奏完全被这小子掌控着,匡正拎了把椅子,木头的,八/九十年代那种,戳到他面前,解开西装扣子坐下:“我不认识你父亲,是我老板让我顺路来捎个话,段先生,令尊想让你回趟家。”

年轻人靠在桌边,低头刷一支玻璃顶花,没出声。

匡正是万融银行投行事业部的VP,这个职位号称副总裁,其实就是负责某项业务的总经理,而他所说的老板,则是公司投行部的老大,董事总经理白寅午。

“行,我知道了。”穿裙子的小子说。

匡正从破椅子上站起来:“那我送一下段先生。”

年轻人不耐烦地背过身:“话捎完了,没你的事儿了。”

匡正很多年没被人这么下过面子,语气硬起来:“老板让我‘捎话’,可不是真的只捎个话。”

而是要把事情办成。年轻人半转过身,一脸看戏似的讥诮:“哟,那真对不住,我七八年没回过家了,也不打算回去。”

“你知道万融的投行部有多少个VP?”匡正一米八五的个子,居高临下瞧着他,“我老板挑我来,就是觉得我比别人强,我必须证明他这个判断。”

“那你知道我爸每年找多少个律师、多少个财富顾问、多少个职业公关来烦我吗?”漂亮小子个头不高,气势倒不弱,“没一个成的。”

匡正眯了眯眼睛,目光投向他身后那片艳丽的裙衫:“喜欢穿女装?”他故意起刺儿,“戒不掉,家里又不让?”然后拿出投行人特有的尖酸,“因为这个挨过你爸的揍,不敢回家?”

不愧是唱戏的,年轻人杏核儿似的眼睛水亮,眸光如钉:“你敢这么……”

门上突然响了两声,外头喊:“小侬!快来,宝处倒了!”接着是杂乱的脚步。

年轻人的目光闪过匡正,立刻开门出去,匡正随之转身,临出门,在门边墙上看到一张放大得有些模糊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个满头珠翠粉墨登场的“姑娘”,底下有一行小字:青年京剧演员应笑侬参加南方昆剧团苏州培训,特此留念。

匡正弹了一下照片上的桃腮粉面,走出去,是方才“烟波致爽”那间屋,小破剧团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全挤在里头。

倒下的是那个如月光似猛虎的人,还带着妆,裹紧的白领子已经让汗浸透了。

“宝处!怎么了,醒醒!”人全围着他,焦急地喊,匡正不理解那个“处”字,不像是名字,也不可能是职务。

“把头掭了!”应笑侬话到,马上有人捧住那人太阳穴,两手一撸,把水纱连网子全褪下来,露出乌黑的短发,水淋淋遮在嫣红的眉眼上。

“应该是休克了,”一个利落的高个子把人拖进怀里,一把一把给他捋胸口,“今儿给那个大老板摔了十几个吊毛,连翻了二十个抢背,还带唱,什么人也受不住。”

“那他妈也没给咱团投一分钱哪!”

“我跟你说,有钱人都是犊子,吃准了咱们急等钱,变着法作践人……”

“行了都别吵了!”应笑侬吼一嗓子,看样子是在这里拿惯了主意,对那个高个子说,“老时你去叫车,我陪着上医院。”

高个子把人往他手里交,匡正这时挤进去,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拔掉领带针扯松领口,拽着那件羽衣似的彩云飞鹤大氅拎了拎,转过身,把人驮到了背上。

应笑侬火了:“干什么你,给我放下!”

匡正二话不说往外走:“少废话,我车在外头,十分钟冲到最近的医院。”

应笑侬反应过来,拔腿就追,时阔亭拉住他:“那是个什么人?”

“你别管了,”应笑侬急三火四,“宝处要紧,家里头交给你。”

时阔亭把衣服裤子里的钱有一分算一分,全掏出来塞到他手里,低声说:“放心。”

匡正背着人直奔水沟边的Panamera,天热,这破剧团又没空调,还背着个老爷们儿,新做的衬衫彻底拿汗洗了。他拉开车门,背上的人忽然动了,搭在他身前的手慢慢收拢,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拥抱,从后头搂住他的脖子。

匡正愣了一下,紧接着,脖子上的伤口被蹭开了,热汗杀上去,刺痛。

一脚油踩到第二人民医院,应笑侬架着人下车,临关车门,扫眉耷眼扔下一句:“谢谢啊。”

匡正没理他,看一眼自己被油彩蹭花了的西装,给老板打电话:“老白,”接通了,他直说,“事儿没办成。”

“知道了。”白寅午话落,响起一记清脆的击球声。

匡正知道他在陪客户打高尔夫,发动车子:“那就这样。”

“哎,两件事,”白寅午接着说,“上次炼云化工那单你做得不错,我替你跟公司要了套别墅,再一个,”他压低声音,“很快能腾出一个执行副总的位置。”

匡正狠狠踩了下刹车,Panamera不当不正横在了医院门口。

上午九点半,匡正在Kingsize大床上醒来,翻个身,看到阳光明媚的落地窗,窗外是成荫的绿柳和不知名的小河,一眼望去看不到其他建筑。他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新家,公司奖励的别墅。

从床上爬起来,他活动着脖子去洗手间,接近三十平的明卫,冲凉时甚至有喜鹊从窗外飞过。这里是郊区,离市中心八十多公里,园林级的绿化、每小时更新的空气指数、一天三次无人机巡逻,很多人奋斗一辈子不过是想要这样一个终点。

而匡正今年只有三十二岁。

他二十二岁大学毕业进入万融,在投行部做分析师,前两年在国内,第三年在伦敦,随后三年半的经理生涯,待过香港、大马、新加坡,终于在三十岁之前当上了VP。今年是他做VP的第三个年头,而他的下一个台阶,就是投行部的执行副总裁。

匡正把一头短发吹得蓬松张扬,牛血色的理石台面上放着默多克三件组,他享受剃须的过程,先拍须前油,然后用獾毛刷打出绵密的白色泡沫,经典的檀香味散发出来,令人心情愉悦。

右颈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刀头刮上去还是有种刺痛的错觉,让他想起那天背上湿热的重量、“烟波致爽“四个墨字,还有一道憔悴的窄红。

头发造型他也用默多克,水蓝色的海盐喷雾,比起公司里那些油头,他更喜欢蓬松自然的雾面质感。

今天的西装要挑最好的,130支的诺悠翩雅,低调的深蓝色,修身的英式剪裁,只有领带选了亮眼的金色真丝,镶钻带刺绣,一个富丽堂皇的V-zone(1),让人一眼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洗过车再到公司,万融双子星大厦位于金融街的心脏地带,作为全国排名前三的内资大型综合性银行,万融的储蓄业务和网点分布在行业内数一数二,近十年大力发展投资银行业务,资金体量和资产规模不断扩大。

双子星由东西两栋组成,东星是传统的储蓄和公司业务部门,西星则是属于投资银行业务的投行事业部、资本市场部、投研部、资产管理部和自营业务部。

匡正从停车场坐电梯到28层,这一层是公共楼层,跨部门大会、内部小聚餐和新入职培训都在这里,匡正走出电梯,马上有嘴甜的初级女员工殷勤问好:“匡总早!”

匡正面无表情点个头:“已经十一点了。”

女员工吐了下舌头,抱着文件迅速开溜。

今天是超级新人日,每年盛夏,新一批毕业生经过技术面试、匹配度面试、管理层谈话和签约前餐会层层筛选进入公司,在确定具体部门和岗位前,他们就像待价而沽的商品,被动地等待部门经理的挑选,而对于各部门的VP来说,超级新人日这天的28层简直就是个“奴隶市场”。

匡正走进带着室内露台的高级休息室,屋里已经聚着不少业务部门的VP,看到他,好几个人站起来吹口哨:“骚还是老匡骚啊!”

匡正扫他们一眼,一个个全是盛装打扮,投行的男人就是这样,比房子比车比奖金,一有机会聚在一起,还要比西装比鞋比领带,女人选美也不过如此。

“HR那边送CV过来了吗?”匡正往沙发中间一坐,随便问个人。

IPO(1)、证券承销和兼并收购是投行业务的核心,作为兼并收购部门的头头,匡正狂有狂的资本。

马上,一沓厚厚的文件递到手边,是今天所有报到新人的简历,他一个一个翻,其他VP则挤在露台边聊天,露台下面半层就是新人们的休息区。

“这届女的真不少。”

“我不要女的……哎,那个挺白的小伙有主儿了吗?”

“干嘛不要女的,给我,我要。”

“我去,你小子真脏……”说着,一伙年薪过百万的经理们哈哈大笑。

匡正微微皱眉,投行是典型的男性文化,女员工面临各种各样的歧视,从言语到工作内容,甚至到私生活。

唰唰翻着简历,他的目光在一页纸上顿住:“这是个什么玩意?”

旁边的人侧身来看,照片上是个挺斯文的小伙,问题出在院校专业一栏,居然是学社会学的。

“这是怎么通过的初筛,”匡正觉得荒谬,“社会学来万融干什么,研究投行的生存模式和阶级结构?”

越来越多的VP围过来,七嘴八舌:“可能有什么过人之处吧,之前华银那个挺出名的销售经理,听说是学历史的。”

“他除了历史还有一个数学学位,”匡正说,“算金融衍生品跟玩儿一样。”

VP们面面相觑。

“这名字……”投研部的一个VP说,“我有印象。”

匡正看简历一向只看学校专业和实习经历,这时瞟了眼名字,段小钧……他这两天是和姓段的磕上了。

投研部那人说:“技术面试有我们的人,说是面到最后一组实在太无聊,搞了个‘开窗测试’。”

开窗测试,顾名思义是让面试者把房间的窗户打开,一般在面谈正式开始前,但像万融这种超过60层的大厦,大多数窗户都是封死的,所以面试官其实是把这些无措的傻学生们当笑话看。

“无不无聊,”匡正捏着眉头,“我面试那时候就搞这套,十年了,还他妈搞这套!”

“其实挺有意思的,”投研部那家伙憋着笑,“这个段小钧可能是太紧张,居然抄起椅子要砸窗户……”

正说着,休息室的门开了,一个穿着三件套西装的油腻家伙走进来,个子不高,有股浪荡公子的劲头,头发用发泥打得闪亮,身上一股熏人的香水味。

围在匡正身边的VP们立刻散开,堆着笑说:“代总来啦。”

代善,资本市场部的VP,干股票债券的,从交易员一步步做起来,有段时间是万融交易大厅里最风光的操盘手,公司所有VP里唯一能跟匡正拼资历的就是他,也是执行副总的有力竞争者。

“哟,老匡,”代善没理那些人,直接到匡正身边坐下,看看他手里的简历表,笑着和大伙说,“你们先挑,别忘了把最好的留给我!”

他真狂,和匡正的狂不一样,狂得不自然不讲理,让人不舒服。

匡正放下简历,皮笑肉不笑:“现在的新人素质不行,”他轻蔑地用眼尾瞥着代善,问大伙,“代总年轻时候的‘厉害’,你们听说过吗?”

休息室一下子静了,没一个人接茬。

代善朝匡正倚过来,有点当面锣对面鼓的意思:“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厉害’了,你说说?”

匡正闪身从沙发上起来:“我记得是绿鸟科技的债券吧,你先公关仁爱保险,卖了五千多万,没几天又去公关康美人寿,说绿鸟的债券涨了,其实涨没涨鬼知道,然后把那笔债券从仁爱买回来转手卖给康美,里外里赚两笔佣金。”

代善盯了匡正一会儿,拍着大腿笑了:“那时候我脑子真好使,”他耸耸肩,“康美高价买入,仁爱小赚一笔,那年绿鸟的业绩不错,康美也没赔,万融得利我分红,有钱大家一起赚。”

“哎老匡,”投研部那个VP过来打圆场,拉着匡正往露台下面看,“你瞧,那个是段小钧吧?”

匡正对什么段不段的不感兴趣,往下瞥一眼,是个清爽男孩,五官和照片上一样,不同的是眉宇间有股傲劲儿,匡正一眼就看出来,他抄椅子砸窗户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对被捉弄的反抗。

匡正猜得不错,段小钧对投行的傲慢和刻薄毫无准备,他穿着一身大卖场买来的黑西装,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几步之外是那些闪闪发光的金融生们。

“你技术面试的题目是什么?”一个女孩端着咖啡,一小口一小口吃公司提供的马卡龙蛋糕。

“所有人都一样吧,估值分析,”另一个女孩穿着名牌套装,抹着鲜亮的口红,“我的匹配度面试才变态呢,考官一句话都不说,搞得我都要崩溃了。”

“他们是故意的,就是想看你有什么反应,”咖啡女孩压低声音,往周围看了看,“听说我们这届有个人差点把窗户砸了。”

“真的假的,脑子有病吧!”

她们清脆地笑起来,段小钧在角落里低下头。

“对了,你想去什么部门?”

“融资兼并重组那些当然风光啦,但是我们女孩子,还是轻松一点好。”

“销售部门你有认识的人吗?”

“找靠山呗,”咖啡女孩说,“我那个面试官挺好说话的,我记住他名字了,公司通讯录上有他电话。”

“面试官都是初级分析师,你得找那些有权有势的,经理、VP什么的。”

“听我师兄说,只是和一个两个经理搞好关系没什么用,得广撒网,让经理们以为我们很抢手……”

段小钧没再听下去,离开角落去饮水机接了杯白水。

宝绽觉得热,难受地蹭着枕头,他左手上戴着一只银镯子,卡在腕子上,像被一段绳子牢牢地捆着。

“宝绽,从今往后,你就是如意洲的当家……”

是师傅的声音,那么虚弱,而且苍老。

“如意洲不能散,祖宗的玩意儿不能丢,宝绽,交给你了……”

宝绽急着想抓住些什么,下意识握住床边的一只手。

“阔亭也交给你,到了什么时候,你们这两股丝也要往一处绞……”

睫毛狠狠一抖,宝绽睁开眼睛。

是医院病房,老旧的空调机发出嗡嗡的低响,制冷像是坏了,好几只苍蝇在半空飞来飞去。一张周正的脸出现在眼前,浓眉毛,一单一双的贼眼皮,还有一个笑起来很招人喜欢的酒坑:“醒啦。”

“师哥……”宝绽松开时阔亭的手,脖子上全是汗。

这是间八个人的大病房,多数是年迈的老人,他在这里躺了三天,因为过度疲劳和营养不良。

“吃雪糕吗?”时阔亭捋了捋他的头发,一手汗。

宝绽看着他的眼睛:“我梦见师傅了。”

时阔亭转身绞了把手巾,回过来给他擦脸:“我爸说什么了?”

“他老人家说,”凉手巾蹭着脸,宝绽舒服地眯起眼,“如意洲不能散,祖宗的玩意儿不能丢。”

时阔亭没说话,他身后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塑料盆,里头是半盆凉水,镇着一个饭盒,透明的盒盖下是一只一块五的雪糕。

“换了好几次水,”时阔亭把雪糕拿出来,“再不吃要化了。”

他是想让宝绽一醒过来就有口凉的吃,“如意洲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宝绽心里不是滋味,“是我没能耐。”

“不是你的错,”时阔亭撕开雪糕皮,“是时代变了。”

没有比这更诛心的话,今时今日,吊毛摔得再狠,抢背翻得再利落,调门走得再高,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没人听。

京剧红遍大江南北的时代,一去不回了。

时阔亭把雪糕递过来,宝绽要接,他没让:“我给你拿着,吃吧。”

宝绽左手打着吊瓶,右手的血管昨天让针头扎破了,肿得像个馒头,时阔亭逗他:“你小子算是我喂大的。”

“少满嘴跑火车啊。”宝绽不认。

“上学那阵,”时阔亭把雪糕往他嘴上顶,“我少喂你了?”

“才没有,”宝绽在雪糕尖上吮一口,“我都自己吃自己的。”

“小没良心的,我爸给你开胯那阵,你天天疼得哭,是谁出去给你买零食,都忘了?”

宝绽斩钉截铁:“没有的事儿。”

“怎么没有,明明喂过。”

“没喂过。”

“喂过。”

“没喂……”

“滚你妈了个大头鬼!”走廊上响起一嗓子,那中气,那亮度,一听就是应笑侬,时阔亭和宝绽对视一眼,赶紧出去把人拽进来。

“祖宗,”雪糕水儿淌到手上,时阔亭舔了一口,“这是医院!”

应笑侬横他一眼,挂断电话:“把人都累住院了,那铁公鸡还一毛不拔……”说着他看向宝绽,语气软下来,“好点了吗?”

“好多了。”宝绽一见他就笑,应笑侬是他亲手领进如意洲的,漂亮、英气,唱的是青衣,下了台却一点也不女气,是他的宝贝。

“那混蛋老板还不肯出钱?”时阔亭问。

应笑侬摇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拍在宝绽床上:“钱没有,但出了套房,说是豪华别墅。”

时阔亭叹气:“钥匙有什么用,又不是房本,如意洲现在缺的是钱。”

“先住着吧,”应笑侬去床边看宝绽,摸摸头,看看手,一见那只肿得猪蹄似的右手,立马翻儿了,“这哪儿来的实习护士,拿我们宝处练手呢!”

时阔亭边吃雪糕边犯愁:“再见不着钱,如意洲真挺不住了,水、电、杂七杂八,也不能总不给大伙发生活费啊。”

说到这个,三个人都沉默了。

如意洲剧团是时阔亭的爸爸、须生名宿时老爷子传下来的,往上数三辈儿,曾是内廷供奉,到今天满打满算有百十来年历史。剧团现在那个楼是租的,租约下个月到期,照眼下这形势,就是他们全上街去要饭也凑不上续约的钱。

“总有办法的。”宝绽攥着手,不肯放弃。

应笑侬和时阔亭看着他,那张脸苍白得不见血色,眉是含烟眉,眼是秋水眼,眉眼当中有一份倔强,他今年二十八岁,没有家,没有财产,没有未来,眼看就要被这个注定末路的剧团压垮了。

“先出院,”说着,宝绽拔掉手上的针头,“没钱跟这儿消磨。”

应笑侬和时阔亭赶忙拦着,一个抱腿一个摁肩,三个人把不锈钢床压得嘎吱响,这时背后有人咳嗽一声:“哎哎哎,注意一下影响!”

时阔亭回过头,见病床前站着几个人,都是他们团的,领头的是红姐,一脸坏笑:“我就说嘛,宝处这么好看,你们俩死光棍儿迟早得下手。”

“去你的,”应笑侬翻白眼,“一个腐女拉低一团人的节操!”

红姐笑得更开了,露着两个小虎牙,很撩人儿。她是团里的刀马旦,岁数不大,全团跟她叫姐是因为有一回,大伙喝多了比翻虎跳,结果一帮老爷们没一个翻过她,就这么确立了她的江湖地位。

红姐旁边拎着一兜水果的光头是鲁哥,唱花脸的,在团里这些年粗活累活干了不少。

他俩后头是个小老头,六七十岁了,弓腰驼背一脸褶子,心疼得直跺脚:“快快,把宝处松开,别压坏了!”

“邝爷,”时阔亭揉了一把宝绽的脑袋,“宝处不养了要回家,我和小侬不同意。”

邝爷是团里的老鼓师,在如意洲待了一辈子,跟时老爷子是拜把兄弟,平时大伙都敬着他,眼下赶紧在床上腾出一块地方让他坐。

邝爷和宝绽说话,红姐把时阔亭拉到一边,小声问:“钱还没着落呢?”

时阔亭点头:“怎么着,你有辙?”

“我能有什么辙,”她瞧宝绽一眼,“这是累惨了,时哥,要我说散了吧,这年头哪还有人听戏,何苦自个把自个往死路上逼?”

时阔亭低着头,没说话。

“散了,”红姐说,“大家都解脱。”

时阔亭瞥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红姐的手机响。

她接起来,不大耐烦的样子:“喂,医院呢……宝处病了,我一上午都在这边……得了得了,回去说吧,挂了。”

时阔亭知道是她男朋友,家里也是唱戏的,读了个大专改行干汽修了,小伙子人不错,和团里大伙吃过几次饭。

“你有事先走。”时阔亭说。

“没事,”红姐把手机往兜里揣,刚揣进去又响,她掏出来一看号码,笑了,“孙子,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哪……”

时阔亭听她这语气,调了油裹了蜜的,眉头皱起来。不光他,团里几个人都往这边看,红姐瞧出大家的眼色,不尴不尬地背过身:“我们团长病了……行,那你等着我……哟,这还是句人话,那我等着你……嗯,二院。”

电话撂了,她捋了捋头发转过来,露出两个小虎牙:“那什么,我有事先走了,宝处,你好好养。”

大家都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有鲁哥摸着光头问:“红姐,你上哪儿?”

红姐上下把他瞅瞅:“红桥,怎么着?”

鲁哥笑呵呵的:“我听电话……是有车来接?”

红姐点个头:“嗯。”

“能搭个车吗,”鲁哥很不好意思,“我这真是……着急去补货。”

鲁哥这几年开网店,卖女士内衣裤,也卖点小姑娘的头绳耳钉什么的,将将够养活一家三口。

“成,”红姐是个爽快人,也不怕电话里那位见光,“走了哈,宝处、小侬,哎阔亭,邝爷你给送回去!”

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只留下一兜水果。应笑侬从后头踢了时阔亭一脚,拿胳膊肘比划床上那爷俩:“老爷子让宝处说动了,让给办出院。”

邝爷疼宝绽不是一天两天了,读书那会儿就什么都答应,现在老得直不起腰了,还是要星星不给月亮:“阔亭啊,我觉着宝处说得对,他身子在哪儿都是养,这医院太花钱了,咱走吧?”

时阔亭和邝老爷子大眼瞪小眼,半天没挤出一个“不”字,应笑侬看不下去了,狠狠捅了他腰子一把:“病例给我,我去办出院手续!”

宝绽就这么出了院,但他逃不过应笑侬的手掌心,那小子让时阔亭把邝爷送回剧团,自己打车带着宝绽直奔铁公鸡的豪华别墅。

别墅离市中心八十多公里,不通公交车,从最近的地铁站出来,还得走一个多小时。宝绽站在那扇说不清是奢靡还是骇人的大门前,和应笑侬打商量:“我说小侬,算了吧,从这去团里太不方便。”

“正好你休息一段,”应笑侬掏出钥匙,“我在网上查了,这地方是园林级绿化,每个小时都更新空气指数,据说无人机一天巡逻三遍呢,比那破医院强多了!”

场馆介绍
名称:梅兰芳大剧院命名:以中国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命名建筑面积:13000余平方米地理位置:北京西城区官园桥东南角,西二环和平安大道的交叉点建筑层数:地上5层,地下2层隶属:中国国家京剧院特点:集传统与现代... ... 更多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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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大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