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鄱夜韵：一曲《龙凤呈祥》里的京剧魂
更新时间：2025-07-30 20:51 浏览量：1
七月的赣鄱大地，暑气正酣，晚风却带着几分江南的温润，悄悄漫过江西省赣剧院的飞檐翘角。7月16日的夜幕刚垂落，剧场门前的红灯笼便次第亮起，像一串被时光擦亮的星辰，引着三三两两的观众拾级而上。戏票在手心微微发烫，有人攥着折痕分明的节目单，有人低声哼着半句 “劝千岁”，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混合了期待与敬畏的气息 —— 今晚，是江西省京剧团的《龙凤呈祥》。
一、幕启：一桌两椅藏乾坤
推开剧场厚重的木门，松香与脂粉的淡香先一步缠上鼻尖。舞台上，素色幕布尚未拉开，只孤零零摆着 “一桌两椅”。这极简的布景，恰是京剧最动人的写意 —— 不用山水亭台堆砌，不靠声光特效铺陈，只凭这一方木桌、两把朱椅，便能撑起赤壁的惊涛、甘露寺的轩昂、洞房的旖旎。
乐池里的弦索先起了声。京胡的尖亮刺破寂静，月琴跟着轻轻拨弄，像把时光的丝线一缕缕抽出。骤然间，锣鼓点“哐”地炸响，震得人耳鼓发麻，幕布应声而开。孙权的紫蟒袍在灯光下泛着暗纹，周瑜的翎子随着台步轻颤，一群龙套踩着碎步鱼贯而出，明明只是几个人的走动，却让人恍惚望见了江东的千军万马。
剧情在程式化的演绎里徐徐铺展。孙权与周瑜的“美人计”藏着刀光剑影，诸葛亮的羽扇轻摇间藏着锦囊妙计，刘备的蟒袍虽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隐忍与谋略。最妙是甘露寺那场戏，乔玄（李天程饰）踱着方步出场，一句“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刚起腔，尾音便带着余韵绕梁而上。老生的苍劲里裹着诙谐，他对着吴国太挤眉弄眼，又转身对刘备暗递眼色，台下的观众忍不住低笑 —— 这哪是三国的权谋，分明是街坊邻里的巧周旋。
忽然锣鼓一变，节奏急如骤雨。赵云（张俊江饰）持枪亮相，银甲在灯光下闪着冷光，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靴底踏在台上，发出“咚”的闷响。那是武将的底气，是“浑身是胆”的英武，台下顿时爆发出满堂彩。我邻座的老先生忍不住拍着大腿，跟着节奏轻哼，手指在膝头敲出细碎的鼓点。
二、角儿：一戏三角见功夫
中场换场时，后台的帘子被风掀起一角。望见李天程正在卸妆，乔玄的髯口刚卸下，鲁肃的方巾已在一旁候着。这位青年演员今晚要连赶三个角色 —— 前半场是智计百出的乔玄，中场是左右为难的鲁肃，后半场是运筹帷幄的诸葛亮。
“乔玄要‘油’，带点老狐狸的机灵；鲁肃得‘憨’，透着老实人的纠结；诸葛亮要‘稳’，羽扇一摇就得有仙气。” 他对着镜子描眉，笔锋在眉骨处一顿，原本温和的眉眼顿时生出几分锐利。这便是京剧的“千人千面”，不用台词赘述，单靠眉眼的开合、身段的收放，便能让角色立在台上。
再看孙尚香（张丽心饰）出场，黄帔曳地，水袖轻扬，一个 “云手” 划过半空，像极了江南女子的温婉。可到了洞房戏，她忽的拔剑相向，水袖 “唰” 地甩开，眼神里的刚烈惊得刘备（付江江饰）后退半步。那是将门虎女的傲骨，是“非英雄不嫁”的决绝，刚柔相济间，把“孙尚香”演活了。
吴国太（韩营饰）的老旦唱腔醇厚如陈酒，一句“刘备本是靖王後”，字正腔圆里带着长辈的威严；张飞（付帅饰）的花脸唱腔粗如惊雷，“大吼一声桥断柱”，震得台板仿佛都在颤。还有周瑜（林翌饰）的小生腔，清亮里藏着少年得志的傲气；孙权（高帆饰）的净角唱段，沉郁中裹着君王的权衡。生旦净丑聚在一台，唱念做打各显神通，像一幅浓墨重彩的三国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三、戏迷：三小时沉醉不知归
戏至后半段，“跑车”一场堪称经典。赵云护着刘备、孙尚香策马奔逃，演员们踩着“圆场”步绕台疾走，水袖翻飞如浪，翎子飘动似风，明明是在方寸舞台上打转，却让人看见夜色里的奔袭、江面上的颠簸。锣鼓点敲得越来越急，观众的心也跟着悬到嗓子眼，直到看见船帆（用一块素布代替）缓缓升起，才齐齐松了口气，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谢幕时，李天程带着全体演员上台鞠躬，三次谢幕都拦不住观众的热情。穿旗袍的陈小姐举着手机录像，屏幕里映着台上的华服：“你看刘备的红蟒，金线绣的龙纹多讲究；孙尚香的凤冠，珍珠串子晃得人眼晕，这才是老祖宗的审美！”
闵先生是特意从南昌县赶来看戏的，手里还攥着二十年前看《龙凤呈祥》的旧戏票：“当年看的是老艺术家演的诸葛亮，今天这年轻娃也不差！一个人演三个角儿，唱腔都不带串的，不容易啊。” 他说着抹了把眼角，“京剧这东西，就得有年轻人接棒。”
三十多位票友组团来的，散场时还在剧场门口比划着身段。刘先生哼着“甘露寺里把亲攀”，手里的折扇“啪”地打开：“这戏好就好在‘全’—— 文戏有‘劝千岁’的韵味，武戏有赵云的枪花，连丑角乔福（吴青饰）的插科打诨都带着讲究。现在能看到这么齐整的班子，太难得了。”
尾声：弦歌不辍续新篇
走出剧场时，月光已爬上赣剧院的雕花窗棂。晚风里还飘着京胡的余韵，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牵着台上的三国风云，一头系着台下的人间烟火。
《龙凤呈祥》演了百年，从京城的戏楼到赣鄱的剧场，变的是地域，不变的是那股子“写意传神”的魂。江西省京剧团的演员们，用一桌两椅撑起乾坤，用唱念做打演绎春秋，让这出老戏在赣江岸边焕发新的光彩。
那位青年演员李天程说过：“京剧不是博物馆里的古董，是活的艺术。”今夜，在这满堂的喝彩里，在戏迷眼角的泪光里，在青年演员流转的眼神里，我信了这句话。
“一桌两椅纳乾坤，眉峰转处换精魂。百年烽烟凝赣水，台前新痕续旧痕。”赣鄱大地的好戏，才刚刚开场。记者 朱淳兵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