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箫遗韵:京剧大师奚啸伯与他的清声世界
更新时间:2025-07-18 00:45 浏览量:1
奚啸伯先生
在京剧百年的声腔江湖里,各派宗师如同乐器行里的名琴名瑟,比如有人就这样比喻,他说:梅兰芳的梅派似琵琶,珠圆玉润;程砚秋的程派如二胡,幽咽婉转;马连良的马派像京胡,亮烈通透。而奚啸伯的奚派,独如一支洞箫,于喧闹场中吹起清泠之音,余韵绕梁时,竟能让满堂喝彩都敛了声息。
这位满族正黄旗后裔,本名奚承桓,祖上曾是辅佐过光绪帝的军机大臣。按说该走读书入仕的路,可他偏偏迷上了戏园子里的胡琴声。十六岁那年,他揣着偷藏的月钱溜进广和楼,听言菊朋唱《让徐州》,那一句 “未开言不由人珠泪滚滚”,竟让这位贵公子站在戏园角落哭湿了马褂。从此,提笼架鸟的手开始练云手,吟诗作对的嘴开始吊嗓子,连请安的姿势都悄悄带上了戏里的台步。
奚啸伯演《白帝城》
于是,他辗转关系,最后拜在了言菊朋的门下。拜言菊朋先生为师时,奚啸伯递上的拜师帖上没写 “门生叩拜”,倒画了支洞箫。他对师父说:“您的腔是山间泉,弟子想学那竹管里的风。” 这话并非妄言,他天生一副窄音膛,唱不了高腔大嗓,却把短处修成了绝活儿。听他唱《白帝城》,刘备托孤时的那句 “恨不得把吴狗生吞活嚼”,别家唱来是悲愤交加的咆哮,他却唱得气若游丝般颤巍,那股子英雄末路的苍凉,竟比声嘶力竭更戳心窝子。琴师们都说,拉奚先生的戏得悬着心,他的气口比绣花针还细,稍不留神就断了那缕仙气。
有人说京剧的很大一部分名家,实际上都不是靠嗓子好挣来的大名气,当然,有的名家他们天生嗓子好,比如著名花脸金少山先生,名旦张君秋先生。可有很多名角儿,他们的嗓子并不是那么好,比如程砚秋先生,比如杨宝森先生,比如麒麟童周信芳先生,还比如本文所介绍的一代老生大家奚啸伯先生。他们不会对自己不太够用的嗓子气馁,而是另辟蹊径,以己之长,盖自己之短,最后形成个人特色,终成一代大家。
奚啸伯演《四郎探母》
1947 年在天津中国大戏院,奚啸伯演出他的代表作《乌龙院》,正当他唱到宋江题诗 “心在山东身在吴”的时候,忽然台底下传来婴儿很大的啼哭声。满堂观众皱眉时,纷纷交头接耳,剧场里也嗡嗡的不再安静。奚啸伯在台上,没有变现出丝毫的慌乱和不耐烦,他借着唱腔,顺势把尾音拖长了几板,不但唱腔比平时要长,而且更加跌宕起伏,那婉转的腔弯里竟带了几分哄孩子的柔意。待台下小孩子哭声稍歇,他才收停唱腔,台下非但没人怪他,反倒觉得今天的唱新奇好听,别有韵味!随后有人带头响起一片会心的掌声。散戏后有人问他怎敢临场改腔,他笑道:“戏是唱给人听的,人有喜怒哀乐,戏腔也该跟着完活了唱。”
奚啸伯演《范进中举》
四九年以后他去了石家庄,在石家庄京剧团当老师,他每次给学生说戏时,总是拿洞箫作比,他就说:“吹箫得懂换气,唱奚派得会藏劲。你看那箫声,看着轻飘飘的,实则每一口气都得从丹田拎着,稍一松懈就成了破笛子。” 有回他教给学生他的代表作《范进中举》,一个年轻演员总把 “琼林宴饮罢了恩赐御酒” 唱得太张扬,他便让人取来支洞箫,自己吹了段《平沙落雁》。箫声初起时若有若无,渐次清亮却始终不锐,末了余音袅袅,竟让满屋子人忘了说话。“范进中举是疯了,可疯子的乐也带着酸苦,” 他放下箫说,“就像这箫声,再欢腾也脱不了竹管子的凉薄。”
如今的京剧舞台上,偶尔还会响起奚派那幽远深邃的唱腔,年轻演员唱着《失空斩》里的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调门或许更高,板眼或许更准,却总少了点什么。后来听一位老票友说,当年奚啸伯唱这句时,嘴角会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那笑意里有诸葛亮的从容,有奚啸伯的通透,更有那支洞箫穿越百年的淡然 —— 知道世间喧嚣终将过去,唯有清声能留在人心深处。